绫濑浅Asa

来日方长,太阳只是颗启明星。

[一下]漂洋过海来看你

○现代AU,破镜差点圆不回来预警

○私设如山,画重点,私设如山

○全文1w字,渣文笔预警

○虐向he


   推荐BGM:《漂洋过海来看你》




大雨滂沱里,我曾想起,我爱过你。

阳光照耀下,我才想起,是我爱你。


    -1-

夏天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伴随着的还有满天的乌云,令人不适的闷热,和豆大的雨点。


袁今夏时隔五年回到这座城市,居然又是一个雨夜。乌云在漆黑的夜幕上留下的仅是灰黑色的痕迹,团团簇簇,竟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那是天还是天的遮羞布。


像铁骑突出,又似嫠妇哭泣。雨水的嘈杂声就是袁今夏每个夏天的一首悲鸣曲。听不清情绪,看不见阴晴,空气里却弥漫着压抑大脑神经的哀痛。


袁今夏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洋洋洒洒落下的雨珠顺着伞脊急促地逃去,混着水泥路面上脏污不堪的泥水,一起涌进了街边的下水道。


拖着不大的行李箱,黑色的高跟鞋把地上的泥水溅上了脚踝。职业装把袁今夏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单是那条在黑夜里看不清是藏蓝色还是黑色的阔腿裤就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袁今夏也不知道自从出了地铁之后走了多久。她本可以拦一辆出租,看着城市的夜景在雨刷器下清晰又模糊,可她不想。也许只有在黑夜里,才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安宁。


一路上她都低着脑袋,自然而然没有看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已经忘记了回家的方向,猛地一抬头,眼前却是那块又熟悉又陌生的、斑驳的路牌。


果然,肌肉记忆,怎么也躲不过。


袁今夏苦笑,踌躇了小一会儿,走向了巷子最深处。


那是一栋老式公寓。没有小区物业,没有清洁明亮的环境,没有相亲相爱的邻居。从她有记忆开始,这里就是一片灰黑色笼罩着的水泥地。仿佛连阳光时时也衬着灰暗。


袁今夏瞥了一眼单元门口发黑的、印着张牙舞爪的雨渍的墙面,精致的妆容下看不清任何表情。


十年与法律的相识相知,五年的法律工作经验让她戴上了波澜不惊的面具。都说庄周梦蝶,她曾经搞不懂为什么庄子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如今她明白了——她认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现在这幅没有心的模样。


袁今夏在包的角落里抓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一个有些生锈的钥匙。就连插进锁孔都有些困难。


尘封五年的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厚重的尘土味。屋里一切摆设如旧,就连花瓶里习惯性插着的蓝色满天星也还在那里。


可惜,可惜。一朝人去楼空,这里成了袁今夏不忍也不愿撕开的伤疤。


她本不想再回来的。有些记忆一旦被再次剖开,就是贯穿神经的疼痛,令人难以喘息。


袁今夏的鼻子有些酸。这里本该亮着暖色调的灯,灯下有温馨祥和的气氛,如今却被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吞噬。


可一切,所有的一切,在那个夏天都成了不可能。


她在五年前的夏天失去了一切。


她一无所有了。




    -2-

当年袁今夏接到母亲躺在医院奄奄一息的消息的时候,刚把这国内一流法律系研究生的毕业证书拿在手里。


她顾不上什么毕业合照,顾不上什么典礼。大脑整个放空的她,快把一纸喜悦捏成废纸。她只记得,那天闷热无比,而她,在那场闷热的雨里奔波了一路,忘了打伞,也来不及打伞。


袁母在袁父去世之后备受打击,整个家的担子都压在了袁母一人的身上。袁母身心俱疲,一度情绪崩溃。几年来,本以为已经逐渐好转,只是不知是几年以来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迸发,还是不知从何飘来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袁母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眼里的光暗淡成一片黑暗。


诊断结果,重度抑郁。


袁今夏本不愿意相信,但医生是市中心医院的心理科主任,陆炳。


陆绎的父亲。


她没有理由不信。但她从始至终也不知道母亲曾经有过怎样几近窒息的挣扎,也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的心从坚不可摧变得一触即碎。



母亲是割腕自杀。袁今夏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进手术室一个半小时了。


那可能是袁今夏整个少女时代最煎熬的时刻。安静的医院长廊只有袁今夏脑袋里的嗡嗡声叫嚣,冰冷无情的白色刺痛了袁今夏的双眼。


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面对母亲生命的垂危,她无能为力。


自小优秀的她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她不断告诉自己,或许母亲离开是解脱;她站在“手术中”的红灯前给自己的心添砖加瓦。她得有个准备。


因为楼下发现母亲的那对夫妻打电话时告诉她,母亲的血渗透了混凝土,穿过了地砖,印在了那对夫妻屋子洁白的天花板上,那对夫妻才硬撬开薄薄一扇铁门,发现了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母亲。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签了一遍又一遍病危通知书,可两个小时之后看到母亲被推出手术室时医生微微摇着的头,她突然觉得,天塌了。


眼泪决堤而出。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硬是没有哭出声音,像一只呜咽的小兽因为伤痛不能自已。没有母兽为她舔舐伤口,没有归穴给她遮风挡雨。


23岁,她没有家了。


陆绎赶到医院的时候,袁今夏正窝在母亲冰冷尸体旁屋子的角落酣睡。


那已经到晚上了,雨冲刷着辽阔苍茫,却冲刷不掉袁母离去的讯息,和袁今夏千疮百孔的心。医院门前的大理石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的城市的车水马龙却有些狰狞。


太平间里的冷气在雨夜里有些渗骨。陆绎伸手擦掉了她脸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泪痕,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陆绎心疼得紧。袁今夏只不过是个花季女孩子,平日里的全部不过就是上课、背法条、谈恋爱,哪懂得处理什么生离死别。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到底哭了多久。


陆绎轻轻叹了口气,把抵挡北方夜晚寒气的薄外衫披在了袁今夏肩头。


那个时候,袁今夏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知道陆绎来了,她知道陆绎给她擦眼泪,她也知道陆绎把他的外套给了她,把自己的头靠在了他宽厚的臂膀上。


但她不能睁开眼睛。


她怕面对陆绎一开口就会流泪,她怕自己的悲伤影响到陆绎的情绪,她怕自己又一次情绪崩溃。


委屈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愈演愈烈,而袁今夏在那个夜晚,爱的人只剩下了陆绎。



    -3-

袁今夏面对一屋子与袁母的回忆,一时无法呼吸。像是撒旦捏着她的脖颈告诉她,以前的你已经死了。


是啊,死了。


袁今夏把行李箱几乎是扔进了卧室,连伞都顾不上拿,就甩门而去。


她受不了在这里呼吸的每一秒,时钟每走一步都是利刃在心尖上跳舞。


她走在夏天的暴雨中,一步一步,小美人鱼刺痛的足尖,就像她的心。


疼。


雨滴落在脸上、身上,衣服八爪鱼一般粘腻在皮肤上,像一条绳索,紧箍着袁今夏的手臂。雨点很大,落在身上很疼。袁今夏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天,眼睛有些睁不开,尝试用荒废了十年的物理算一算是有多大的作用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傻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天有多高,雨有多沉。


袁今夏已经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处理了母亲的后事。在她对那个夏末的所有记忆里,是陆绎,也只有陆绎,陪她走过了烫脚的炭火,同她经历人生的雷鸣。


可她越想越觉得奇怪。母亲自从确诊之后一直在吃陆绎父亲开的药,病情也算是有些起色。陆医生也时常对她说,母亲是为数不多的、得了病愿意主动吃药的抑郁症患者。康复,指日可待。


是了,母亲从不会不吃药。她在用意念抗争着死神的呼唤,她在用对生的渴望抵御死的归途。


如果吃了药,为什么母亲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袁今夏不敢深思,但她不得不去拨开眼前的云雾。


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比对了母亲确诊一年以来母亲吃过的所有药物。专业名词让袁今夏眼花缭乱;她本想去寻陆绎帮她整理,专业人士本就有一定优势。但转念一想,现在,她怀疑的,就是陆绎的父亲啊。


阿米替林。上次复诊时开的药里,独独缺了这样起镇定作用的药。


没了它,母亲才会放弃生念。


自己才会孤身一人。


袁今夏拿着那张药单手都有些发抖。她不相信陆炳是故意要她母亲的性命;应该只是失误。作为一个法律人,她完全可以拿着手头整理的这些证据,为母亲讨一个说法。凭借她在法学院一度成为神话的三寸不烂之舌,完完全全可以告陆炳渎职。


但她不能。


她失去了母亲,可她的男孩,他的男孩的父亲再不能出事了。


但是她和陆绎之间,已经隔着一具母亲冰冷的尸体了。她爱陆绎,但是她不能。


再怎么说,陆炳算是母亲的间接凶手。


要怎么办,怎么办。本身就已经是痛失双亲,如果再离开陆绎,她就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没有心,也没有爱。


她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袁今夏一个人在凌晨两点,面对已经沉睡的城市,哭得差点喘不上气。


那是母亲去世后袁今夏第一次哭出了声音。不再是隐忍的啜泣,也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扯着嗓子,好像要把所有悲伤都还给贪婪的黑夜,还给夏天这股燥热的、横冲直撞的风。


袁今夏觉得自己快疯了。


明明可以毕业后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找一个靠谱的律所,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在下班后和陆绎一起喝奶茶、看电影,夜晚和母亲在小楼暖色调的灯光下说着悄悄话。


所有的美好都因为陆炳的失误,破灭了。


袁今夏清楚地记得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她现在就身处漩涡的中心。


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场得于毁灭的悲剧。


袁今夏哭了很久很久,天亮了。


曙光乍泄的一刹那,她好像一下子,思绪全都明朗了。她发现了母亲藏在花瓶里的遗书,只有寥寥几个字。


“今夏,走吧,忘了这里。”


也是从那天起,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开始整理自己的资料、简历,投到国内各个知名律所;她开始回绝陆绎的邀约,躲避同陆绎的见面;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律师,独立冷静,杀伐果断,没有了一丝一个月前咬着冰淇淋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模样。


她开始学着喝咖啡,尽管刚开始她觉得咖啡真的很像烧焦的烤饼味。


她开始穿起了正装,尽管高跟鞋把她的脚跟磨出了不尽水泡。


她开始学着忘掉陆绎,忘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不得不说,优秀的人在哪里都是抢手货。不出一周,袁今夏傲人的履历就为她招揽来了不下五份offer。


她挑挑拣拣,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最远的那座城市的律所。


离开,离开。这是当时袁今夏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她就是在简单收拾完自己行李的那天拨通了陆绎的电话。没有哭泣,没有寒暄,也没有给陆绎任何说话的机会,袁今夏怕听到陆绎一句挽留就会后悔自己的一切决定。


整个电话,只拨通了五秒,她也只说了五个字。


“陆绎,分手吧。”




     -4-

夏天本应该是小孩的脸一般阴晴不定。按理说这雨下了少说两个小时,早该停了。可现在,就像按下了音乐的播放键,丝毫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反而愈下愈大。


袁今夏有些想笑,这种电影一样狗血的场面她一向嗤之以鼻,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这么矫情的人。


也是,再怎么样要死要活,还是身体要紧。


袁今夏轻车熟路地沿着巷子拐了几拐,苦笑着自己不该记住这里的一切,走进了那家她以前常光顾的奶茶店。


以前爱板着脸的老板不在了,店主换成了一个二十几岁爱笑的小姑娘,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袁今夏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这些东西了,一时居然不知道该点什么。那就——


珍珠奶茶吧。最简单。


店主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很可爱,也很热情。她看着袁今夏满脸的雨水,粘在脸上的发丝,递给袁今夏一个毛巾——上面还带有香甜的奶味。


袁今夏强迫自己对着小姑娘扯了一个尽可能甜美的笑。大概,很吓人,也很丑。


袁今夏一边揉着湿漉漉的齐肩卷发,一边慢慢地挪进店里。店面翻新了一次,不大,但很有格调。一边的书架上放有各式各样的书,还有七八本手账本——大抵是供顾客写一些小心思的。色调是深棕和奶油色相间的,透过收银台后面半透明的墙,还能看到桌上的两副扑克和一盒狼人杀。


走了不过几步,就在最角落的桌前,袁今夏突然看到了那个她心头无法割舍的伤痛,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陆绎,他坐在那里撑着头,正看着眼前的书发呆。


袁今夏一下子愣住了。


店主小姑娘顺着袁今夏的目光看了一眼陆绎,笑起来眼睛像拥有一池汪洋的月牙:“那位帅哥一到雨天就会雷打不动地来我们店,而且只坐在那个位置。我接手这个店少说三年了,这三年的雨天他倒从没缺席。”


小姑娘慢慢停下了手里打奶的手,仰着头想了想:“老顾客了。有过好多美女想和他搭讪,结果是个冰美人。啧啧啧,拒绝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小姑娘咂着嘴,感叹了一句。


袁今夏一时不知悲喜。她本想和他断了联系,也断了念想。可这五年了,他还是坐在当年和她经常坐着的位置,在每一个雨天,等着她回来。


她盯着陆绎,目光灼灼。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落荒而逃,倒显得自己的感情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可要是再迈出一步,好像都要花完她积攒了五年的勇气。


“小姐姐,要是你对这帅哥感兴趣,不如去试试?”小姑娘见她眼神不对,撺掇着,“说不定你是他的菜哦。”


“我们认识。”


“啊?”小姑娘看着面无表情的袁今夏,一时被袁今夏的一句话噎住。


袁今夏抚了抚湿漉漉的头发,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五年来,她曾想过与陆绎再无交集,可律所提出这个案子的时候,她一个诉讼律师却自告奋勇从一众同事手里抢过来一个小小的离婚案件。同事们看惯了袁今夏对着各类刑事案件中腐败尸体的图片与厚重的卷宗彻夜工作,看到袁今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案子如此跳脚,也是好奇。


“我家在那里。我想公费回家咯。”袁今夏的解释如是,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城市里只有她的房子,不是家。她只是在奢望,能否远远地看陆绎一眼。


她坐在飞机上的时候,看着脚下城市的缩略图,幻想过和他的重逢。可她没想到这么快,且她这么狼狈。


“陆绎。”袁今夏笑得妩媚,向上翘起的眼线勾勒得她像一只在雨里张牙舞爪的野猫,一点不见当年单纯的模样。


“好久不见。”




    -5-

店主小姑娘看到陆绎粘腻在袁今夏身上的目光里有了不曾见到过的雀跃,她就大概知道了。


这个来自大雨的女孩就是陆绎在雨天等了好多年的姑娘。



陆绎直勾勾地盯着袁今夏,看着她勉强地笑着,坐在了他的面前。他不敢换眼,他怕是假的,他怕是幻影,他怕清醒后还是没有她。


“不记得我了?五年而已,陆绎。”


袁今夏眼睛有些发涩。她在大学的时候思索过陆绎这个心理学大才子身边从不缺美女,为什么单单选了自己。她虽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很敏感。她想应该是陆绎喜欢孩子气的自己——当然这些事她没有对陆绎说过。


大概,大概,大概自己变得成熟,变得妩媚,变成他陌生的模样,他就会放弃爱自己的想法。


小姑娘把袁今夏的奶茶端到了桌前,偷偷瞥着相对无言的两人。就在这时,店里响起了金智娟的《漂洋过海来看你》。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


让人心痛又应景。


“今夏。”


这是陆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在隐忍这什么。


“真是有缘,我等到你了。”


有缘个屁。袁今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着陆绎不轻不重的反应,心里一阵窝火。


“等我做什么。不是都说了分手了吗?”全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有些发痒。


“可我没答应。”


“可你也没挽留,不是吗?”袁今夏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我走的那天,你来送过我。”


是个毋庸置疑的陈述句。


袁今夏说得没错,他送过她。


袁今夏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夏末的太阳晒得人脸上发疼,他跟着袁今夏,从小巷一路走到了机场。


小巧的身形在一个月里瘦削了一倍不止,他的心就像被用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切成一片一片,疼,并且好像有什么在流逝。


他看着她穿着高跟鞋,拖着行李箱走得笔直。坚强的背影好像真的很决绝,如果他没有看到她偷偷擦眼泪的模样的话。


他哪敢去挽留,他哪配去挽留。从袁今夏疏远他的第一天开始,专业致使他的神经开始明白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与袁母的死有关。


他当时在市中心医院心理科工作,是个入医院不过一年的小医生。趁着父亲开会的时候,陆绎偷偷用父亲的电脑查了袁母的病历与所吃过的药。


好歹他也是未来心理科的顶梁柱,缺阿米替林这种事他一眼就瞧出来了。


他明白了。


他在父亲的办公室里从中午等到了那天夜幕初上,才看到父亲疲倦地揉着眉头走进门来。


“绎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陆绎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后槽牙还是厮磨在一起的。


“你在说什么?”陆炳神色自然,扫了他一眼。


“袁阿姨的药,你是不是知道?”陆绎不自觉抬高了几个分贝,像是在忍着怒气质问。


“对。既然你知道了,那我还瞒什么。”陆炳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袋速溶咖啡,不紧不慢地倒在杯子里。


“袁女士去世的第二天,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会自杀。无意翻了翻病历,就发现了。”陆炳说得风轻云淡,这才是真正让陆绎愤怒的点。


“所以,你决定让她——一个女孩子,背负你的错吗?!”陆绎已经有些眼红,像丛林中的猛兽,对着陆炳嘶吼。


“绎儿,这关乎你我的未来。她离开这里也许是万全之策。况且,她走出这里,会更优秀。”


陆绎的关节被自己捏得发白,强忍住想冲上去捏住陆炳领口的想法,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当晚,他就写了辞呈,离开了父亲的禁锢——他像脱了轨的火车,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光。


父子俩都是学心理的,谁也瞒不过谁。陆绎清楚地知道陆炳算准了袁今夏的性格,赌她会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陆炳也明白,他和陆绎之间本已逐渐修复的圆盘再次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站在袁今夏的楼下,盯着她的窗户,回忆大学时代她伸出脑袋让他再等一等她,马上下楼;回忆两人在漆黑的楼道里亲吻,情不自禁;回忆牵着彼此的手,讨论一会儿要看什么电影。


可那都是回忆。此时他只能看着袁今夏屋子里的灯开到凌晨三点,也不能上去拥抱她;看着袁今夏慢慢把自己武装成坚不可摧的模样,也不能去抚摸她内心的柔软。


他如果出现在袁今夏面前,就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她:事情是我父亲做的,但我求你原谅我。


这么混蛋的事他做不出来。


不能一生相依,那就送卿千里,直到山穷水尽。


可看到她的飞机起飞的那一刻,他还是涌出不可言喻的无力与后悔。或许丢失的这块心,永远地丢了。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6-

“嗯,我去送你了。”


“那么,不就等于你默认了吗?陆医生——想必现在应该也是心理科的大红人了。猜猜看,我为什么会走?”袁今夏早已编好一套说辞,用来搪塞她与他之间的离别——无非是要工作,不爱了。


“我知道。我现在不当医生了,”陆绎喝了一口眼前不知是奶茶还是奶咖的东西,“我在锦大做心理学教授。”


知道?知道什么?


在法庭上血风腥雨惯了,袁今夏早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也呷了一口奶茶,轻声说了句,“祝贺啊。”


又是一阵沉默。像是被上帝暂停了时间,一切都像木偶一般呆呆的。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袁今夏自己也不知道低着头玩了多久的指甲,和陆绎就这么坐了多久。她心里的悲伤终于迸发,她要忍不住眼泪了。


“陆绎,我还有事,我走了。”


说完,顾不上跟店主小姑娘打一声招呼,落荒而逃。


身后,陆绎连放在店门口的伞也来不及拿,便跟着袁今夏跑出了店门。




女人的体力与速度本就不及男人,更别说袁今夏还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


沿着路几乎是跌跌撞撞,袁今夏这才拐进了那条长长的巷子,尽头在雨幕里飘渺朦胧像是在嘲笑袁今夏的不堪。


跑不动了。


袁今夏听着身后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索性脱下高跟鞋扔在一边,沿着墙慢慢滑下。上一次她这么嘶哑着嗓子哭还是在发现陆炳失误的那个晚上。


陆绎后脚就跟了上来,看到的就是在一片漆黑里被眼泪冲刷得明亮又楚楚可怜的一双鹿眼。她在恶魔的手里争夺着理智,在撒旦的手里偷盗着体面,她在黑夜里哭泣,呜咽的声音叩击着小巷的每一块水泥地,沉沉地撞击着陆绎的心。


她像在雨夜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狼狈地蹲在墙边哀叹人生。


雨点又一次打湿了她的身体,也不知是太冷,还是过于悲伤,居然有些瑟瑟发抖。


陆绎看到这样的袁今夏,心像被捏住一样,鼻子一酸,几乎落泪。


他阳光快乐的女孩啊,凭什么要她来承担一切。


陆绎几乎没有思考,就紧紧地把痛哭的女孩箍在了怀里。他想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在雨夜一次次受伤的袁今夏,想用自己的臂膀为她撑起一片永远不会下雨的天空。


“今夏,对不起,对不起。今夏,对不起。”


袁今夏苦苦隐藏了许久的脆弱终于被陆绎的拥抱和道歉土崩瓦解。她从小声的呜咽啜泣,转而开始放声大哭,伴随着细碎的语言从口中蹦出。


“陆绎,你混蛋!……你走开啊,你走……我不想再……再记得你了……”


“陆绎……陆绎,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是我……”


“今夏,今夏。”


“我……我做错了什么,陆绎……陆,陆绎……”


“今夏,你打我,打我。”


“我……我为什么……还,还要回来再遇见你……”


袁今夏刚开始双手推着陆绎的胸膛,企图从他的温柔乡里挣脱出来。但她的哭泣一声高过一声,心里的委屈一波盖过一波。到了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情绪波动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好像只有攀着陆绎的怀抱,才不至于溺死在雨夜的伤痛里。


“对不起,今夏,对不起。”陆绎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受惊的小兽,才能让她心里慢慢一下的悲伤尽数泄出。他出于本能地在袁今夏的脖颈处落下一个又一个安慰性的吻,一遍一遍地对她说“对不起”,一遍一遍地擦去她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雨的水滴。


“今夏,真的对不起。我送你回家。”陆绎听着袁今夏的嗫嚅声小了下去,才语气缓了下来,试探着开了口。


“我不想回去。家里有我妈的味道。”袁今夏鼻子有些堵,头闷在陆绎的颈窝,瓮声瓮气地说。


反正已经在他面前大哭过了丢过人了,还怕什么?


反正刚才在雨里自己在陆绎眼里大概已经成了这种勾/引男人的狐媚模样,彻底坐实又能怎么样?


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你能不能带我去你家?”袁今夏眼睛里的眼泪还没有干涸,蒙在眼睛上,徒生一层水雾,惹人怜爱。


陆绎听见这话,搂住袁今夏肩膀都僵硬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相信——袁今夏是不在意了吗?


陆绎出神也不过两三秒:“好。”



    -7-

袁今夏跟着陆绎坐上了去陆绎家里的出租车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不知道被多少司机拒绝。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同情两个年轻人——倒也不年轻了,他们俩才获得了一瞬间车内的温暖。


“……陆绎,对不起。刚才冒犯了,一会儿下车我还是找个酒店住下吧。”


袁今夏在法庭和别人的唇枪舌战中早已拥有了天鹅一般高傲的气质,她很少在和别人说话时低着头——那样显得太好欺负了。但是现在,她却鲜有地垂着头,头发因为大雨滂沱连成了几片,纯黑的卷发边缘还有不尽发丝带着水珠,顺着脖颈、锁骨,直至她西装外套下v领的雪纺衬衫中。车里很暗,车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偶尔投影在袁今夏身上,却也看不清她头发遮盖下脸上的表情。


陆绎想,大概是促狭又难堪吧。她脸皮薄,刚刚在雨里说的话大概是她抛开了一切拘束,唯一允许放纵自己的一次——但她现在也清醒过来了。


“我不能打扰你。”袁今夏倏地抬起了头,盯着陆绎的眼睛。


“今夏,你明明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陆绎苦笑一下,“伪装坚强真的很累。我家不比酒店差,放心。”


袁今夏鬼使神差地没有再开口——她好像有一些迷糊。


她记不太清是怎么走下出租车,又怎么进了陆绎家的门的。她免疫力本来就不好,淋了一夜的雨,如今是浑身滚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陆绎看着沙发上坐着的分不清二四六八的袁今夏,叹了口气。她本可以快乐幸福的,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不会成现在这样,捂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一遍遍告诉别人,她,坚不可摧。


发了烧的袁今夏像回到了五年前,她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不会披着冷漠外皮的时候。很粘人,也很可爱,嘴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陆绎好说歹说,才哄得袁今夏吃下了一袋退烧药。


吃了药又不安分。嚷着衣服黏在皮肤上难受,就往陆绎的浴室冲。陆绎索性不再拦,给袁今夏找了件自己的大号T恤——应该足矣遮住袁今夏娇小的身躯,嘱咐了她小心别滑倒,就由着她去了。


袁今夏一句话说得倒不假,衣服黏在身上真的很难受。陆绎简单地在主卧旁的小浴室里处理了一下满身雨水,就瘫倒在了床上,看着屋外霓虹灯映得五颜六色的雨帘发呆。陆绎家不大,住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公寓的顶层——他选房子的时候,依稀记得袁今夏说过,想坐在屋顶看整个城市夜景的愿望。


他替她实现了。从窗户望眼看下去,就是繁华的街头和车水马龙。


他在袁今夏离开的第三年看过她。两个城市,一个在祖国北方大雪纷飞,一个在山河南端四季如春。


那是一起诉讼案,凶手借姐姐之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并在借刀杀人后将妻子分尸藏匿于小区的小竹林内。手法残忍得令人发指,新闻图上的尸体都打了马赛克。


而他的小姑娘,在翻阅了不知道多少遍令人作呕的现场图后,站在法庭里条理清晰地陈述凶手的罪名。


这个案子震惊全国,开庭当天的旁听席一座难求。他在网上提前一个多月查询了开庭时间、具体地点等等一系列细节,才得以坐在席间,看着袁今夏在法庭叱咤风云。


她瘦了,但不得不承认,她变强了。


不过也好,看到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好。


他回去之后魂不守舍好几天,就连给学生上课也险些走错教室。最后索性请了一周假,整日整夜地窝在屋子里调整心态。


虽然偶尔也会去袁今夏那栋老旧的楼房下,盯着二楼的那扇窗户出神。


他无数次设想过与袁今夏重逢,却没想到是自己多年来在雨天的习惯,等到了满身伤痕和刺的她。


她面对他掩饰、表演得再好,也逃不出他窥探人内心的眼睛。她期待着与自己相遇,却害怕与自己接触;她渴望着与他共处一室,却顾忌莫须有的屏障;她希望着与自己和好如初,却过不去母亲去世心里的这道坎。


所以她会在这个夜晚蒙在他颈窝哭泣,却也会推开他的胸膛;她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却也会和他相顾无言;她会鼓着勇气提出带她回家,却在路上打起了退堂鼓。


她已经掉入了矛盾的中心,不,她已经成了一个矛盾体。


作为一个心理学教授,他很清楚该如何调节心里的这种矛盾与焦虑,可面对袁今夏,他好像万千话语都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再奢望和她破镜重圆,他只希望袁今夏能解开心结,余生快乐。


他发着呆,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了卧室门口,悄悄地进来了。




   -8-

袁今夏跨坐在陆绎大腿上的时候,陆绎才回过神来。


被吓得不轻。


“今夏,你这是做什么?”陆绎皱了皱眉头,温柔地诱哄着她,“起来,我带你去休息。”


“我?”袁今夏指了一下自己,嘴巴的弧度比今晚任何一个笑都明朗,“我来实现我的梦想。”


话说完,就俯在陆绎身上厮磨着他的唇,手也不安分地在陆绎锁骨处游走,笨拙地解开了陆绎睡衣的一个纽扣。


“今夏,”陆绎被袁今夏火热的、喷洒在他双颊的气息勾得呼吸不稳了,“乖,今夏,下来。我们不能这样。”


陆绎不知道袁今夏到底要干什么,但绝对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袁今夏恶狠狠地咬了一下陆绎的喉结,愤愤地开了口:“陆绎,我没有你就算了,连亲你都不许!”


袁今夏眼眶突然就红了:“你知道这五年我怎么过去的吗?同事们都不爱加班,只有我愿意一遍遍看那些令人作呕的图片和卷宗到凌晨。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起我妈,还有你。”


“我妈给我留了遗书,她让我离开这里,我也照做了。可离开这里,我真的好难过。明明在那个城市有着我的理想,我还买了一套好高好高的房子,就像你家一样,好像伸手就能碰到星星,可我一点也不快乐。”


“那里没有你,下班之后也是冷冰冰的,看到的城市夜景也不是这里。”袁今夏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两把眼泪,趴在陆绎的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不敢再去认识新的恋人,每一个人都没有你好,他们像你也都不像你,我一想到要和他们牵着手去看电影我就会想起你。”


“我戒掉奶茶了,我逼着自己喝咖啡好显得我深沉。可咖啡真的好难喝。我怕我一喝到味道相近的奶茶就会想起你。”


“我这些年打赢过好多超——级难打的官司,可我不会处理关于陆医生和我妈的这些事。因为这些琐碎,我心里有刺,我们就不会在一起。”


“我真的好想你。我想过,我要是把你睡了也算此生无憾了,”袁今夏哭得鼻子有些堵,换不上来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可我不敢,我不敢!我只敢趁着生病,来假装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令人作呕,陆绎,我早都不是你爱的模样了。”袁今夏说完最后一句话,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只有眼泪汩汩流动,停不下来。


陆绎轻轻抚着袁今夏柔软的头发,不加修饰的脸仿佛看得出她所有的脆弱与悲伤。袁今夏的眼泪透过衣服染湿了陆绎的胸口,逐渐扩大的湿凉触感让陆绎心疼到难以呼吸。


“你从来都是你。不管什么样,我爱的只有你。”


“只要你愿意,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一起看城市的夜景,再也不用彼此之间漂洋过海、跋山涉水。”


“乖,睡觉吧。明天我们一起解决这些问题。”


陆绎搂紧了趴在陆绎胸膛一动不动的袁今夏。


她还没有睡着,只是闷不做声。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窗外,雨停了。城市的夜空里有星星细细碎碎地撒在墨染的幕布上。



   -9-

早晨八点钟,袁今夏奇怪的生物钟就叫嚣着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袁今夏昨晚迷迷糊糊流着眼泪就在陆绎怀里睡着了,她居然不知道陆绎什么时候起来拉上了屋里的遮光布。


看着陆绎还在睡梦里柔和的侧脸,她突然觉得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把遮光布拉开了一条缝——是晴天,明亮的光洒在窗沿上,楼墙上的砖好像都熠熠生辉。


袁今夏脑子里突然涌出了一句话——迎着阳光,盛大逃亡。


逃亡吗?她以前一直以为是要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这里,看来这次,不用了。


她这次要带着陆绎一起,逃离所有的过去。


袁今夏低头笑了笑,原来自己这么多年过不去的坎都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她等着的不过就是陆绎的一句“陪她一起解决问题”,不过就是一场哭,一场倾诉就能化解的矛盾——可能也是时间磨砺后剩下的恩怨才可以这么解决。


袁今夏从陆绎冰箱里摸出来少得可怜的几样食材,进厨房去做早餐了。


她也想给他一个同样明亮的早晨。




陆绎醒来的时候,身边床铺早已冰冷,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就连遮光布也没有拉开一点缝隙。


她走了?


陆绎一阵心慌。万一袁今夏昨晚没有听进去自己最后几句话,她又这样一走好几年,她还是没有走出悲伤,怎么办。


陆绎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客厅,却看见袁今夏端着两个盘子,笑吟吟地问他:“三明治吃吗?可能味道不怎么样。”


那一瞬间,太阳几经偏转,阳光正好撒到了客厅地面上,映得世界都在发亮。


“好。”


“好?”


“吃完带你去见我爸。”


“啊?”


“去解决让咱们俩之间拖了五年的问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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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扬言要写的🔪最后居然甜了,我反思呜呜呜,还是我太菜了

人生履历少得可怜,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文里的职业细节都是瞎编的,哪里有问题欢迎指出~

这里感谢俺的亲友@怀璧其罪 提的建设性意见,多亏了她这篇文才成了he

这篇刀子磨了三天,写得我差点当场圆寂,其实就是想突破一下自己,灵感来自于《漂洋过海来看你》

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

喜欢的宝贝们记得留下红心和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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